「愛妳到莫名其妙,上癮了無可救藥…戒不掉對妳的依靠」
- 哈林〈戒不掉〉(姜憶萱作詞)
「在不可思議的情慾間,沒有誰是真正的擁有吧?
如果玫瑰,代表愛戀;那麼鴉片,該是代表慾念。」
- 陳昇〈鴉片玫瑰〉
「愛情究竟是精神鴉片,還是世紀末的無聊消遣?」
- 莫文蔚〈陰天〉(李宗盛作詞)
L’amant。西貢與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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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輝 & Jane March |
你看過一部梁家輝跟法國女星Jane March演的電影「情人L’amant」嗎?它是法國小說家Marguerite Duras的親身經歷改編,慾念與感情交雜著,就像鴉片的白煙,輕飄到空氣中暈染。1929年的西貢,當時還是法國的殖民地,自然當地有許多法國居民。不是所有的殖民國皆能挾以強勢在殖民地生存,劇中的女主角,因為父親過世,母親經商失敗,家裡十分貧困。她的家在鄉下,必須橫渡湄公河到西貢唸書,當時她才十七歲,在船上遇見三十二歲,由梁家輝飾演的華僑富商。上岸後,他就用驕車把她送回學校宿舍。驕車不是他開的,他有專用司機,兩人在後座,第一天相遇就牽起了手。
中國從明代開始就有許多中國移民,由於地理位置的關係,福建省及廣東省的移民又特別多。許多華人在越南憑著努力,富甲一方。男人在西貢的Cho Lon(Cho為市場,Lon是大的意思,至今此名稱還繼續使用,位於西貢的第五郡、第六郡華人區)有一間小屋。一日,女主角放學後,他把她接到小屋裡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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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手伸進他的褲襠 |
兩人在一起就十分開宗明義,男的說︰「依照中國的習俗,如果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在結婚前發生性關係,那麼這個女人就不可能成為他的老婆,中國男人必須娶處女為妻。」男人有一個素未謀面、父親指定、門當戶對的未婚妻。女的說︰「那很好,反正我不喜歡中國人」她正值青春少女的情慾時期,與他在一起,一方面是探索自己的身體,一方面也探索男人的身體;她更必須小心翼翼地表現毫無妒嫉,說服自己只是為了錢跟他在一起、發生性關係。
兩個人的關係,從肉體漸漸延伸到精神層面。他為了她跟老豆求情,老豆一臉瘦黃,臥在床上抽著鴉片,撂廣東話跟他說︰「如果想繼承家產,絕對不能娶白人女孩。」他濕了雙眼。金錢與權力讓他一帆風順、自視甚高,遇見法國女孩後,才曉得什麼是哀愁。他在小屋裡抽著鴉片。結婚的時候,她睜著眼看他迎娶一位素未謀面的女人。因為他的資助,她們舉家可以坐船回到法國。臨走前,母親問她︰「妳真的是為了錢跟中國人在一起?」「對。」在船駛到印度洋的夜晚,無風無雨,甲板上,她聽到一首華爾滋,想起了他,她的情人。於是開始痛哭。這段跨種族的愛情,叫人遺憾無奈。
西貢。鴉片與The Refinery
我們都聽過「鴉片」,因為唸過歷史課本中兩次鴉片戰爭中列強與中國簽下許多不平等條約。鴉片從唐代就傳進中國,是由「罌粟花果實」取出乳汁提煉而成,東南亞許多國家皆有栽種,在當時就成為這些國家對於中國的朝貢品,是一種藥,十分珍貴。據說,荷蘭人占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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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finery至今仍保留在
西貢Hai Ba Trung 74號 |
台灣時,從爪哇傳入菸草與鴉片混合吸食,再從台灣傳到福建廣東,至此,鴉片從一種藥材,變成一種精神慰藉,中國人發明鴉片菸管,在吸吐之間試圖逃避忘憂。清末,縱然朝廷下令禁菸,英國見鴉片有利可圖,從東印度公司走私鴉片,從廣州上岸,中國貿易逆差,造成白銀大量外流。所以才會有1838年,林則徐被任為欽差大臣,1839年的廣州的虎門銷煙,然後1840年英國不爽打起鴉片戰爭。
在這個時期,福建廣東仍有許多於人民移居越南,這些華僑,也承襲中國抽鴉片的習慣。英國人在廣東走私鴉片,華僑商人也從廣東走私鴉片至越南。當時的越南皇帝反對天主教,認為它會破壞儒家的社會體系;1858年,法國以此為由登陸越南的中部硯港。1862年,簽訂西貢條約,越南南方的3個省分割讓給法國。之後,法國效尤英國,從印度進口鴉片,再批發給有販售權華裔商人,獲取利益。爾後,法國Indochina殖民帝國相繼占領柬埔寨、寮國等地方,也利用鴉片取得經濟的掌控權。然而,勢力快速澎脹的Indochina,從1890年代開始出現巨大的財政赤字。
1897年,曾經擔任過法國財政部長的Paul Doumer,來到越南擔任Indochina的總督,即刻進行一連串的財政改革,其中一項,是把原本Indochina在各國的5家鴉片代理,合併成「Opium Monopoly」,意為鴉片專賣局,設在西貢。鴉片專賣局從印度進口罌粟花果實為原料,在西貢進行後段加工、提煉、refine,所以這個現代化的鴉片工廠,又稱為「The Refinery」。Paul Doumer還創造了一種使鴉片燒得更快、抽得更快的方法,加速人們消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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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The Refinery的鐵門上, 還留著
OM, 代表Opium Monopo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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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的速度,還從中國雲南進口比較便宜的鴉片原料,「抽鴉片」,至此從富貴階級專有走向一種全民上癮的運動。在Paul Doumer擔任總督4年間,鴉片的利潤超過整個殖民帝國收入的1/3,這樣激進的手段與魄力,也為他回國後的總統選舉鋪了一條穩健的路。
當時在越南,勞工階層傾盪所有薪水、妻小因此乾瘦肌餓、全身節骨僅在一層薄皮覆蓋下歷歷可見的人們躺在床上,鴉片像是他們生命最後的氧氣罩,然而一吸一呼間有意識地加速燃燒所剩無幾的生命;政府官員貪污腐敗,只為了再嚐一口飄飄似神仙的輕快。這樣靡爛的時代,在1940、1950國家主義的興起與法國Indochina的瓦解才勢微。
鴉片。愛情與上癮
上癮,醫學上針對藥物而言,定義是一種慢性或週期性的沉迷狀態,且帶來無法克制的再度使用之慾望。當然這類藥物的本意都是在治療,運用得當,能減輕人們生理的痛苦。若沒有生理的痛苦而食用這些藥物,大多數的人,都有心理的折磨或不完整。例如藝人頓時擁有名利之後,與成名前的生活天差地遠,迷失自我,開趴染毒;又如失親的青少年,沒有父母的愛,一不小心就與毒品掛勾。
而愛情,也是一種會讓人迷失的心理因素。就像電影情人L’amant中梁家輝飾演的富家子弟,一生不愁吃穿,但是財富與權力讓他失去了戀愛的自由。金錢是多麼令人眷戀與捨不得,使得他必須揚棄追求真愛,但這又讓人多麼不服氣,所以他痛苦,他對鴉片上癮,只有在煙霧中的虛幻,他才能片刻解愁。
即使沒有鴉片的催化,我們對於愛情,還是有許多上癮的表現,彷彿在這些無法自拔、不斷迂迴重覆的情緒及行為中,能夠暫時跳脫現實,感到甜蜜或遠離痛楚。暗戀一個人,狂點他的facebook,瀏覽他的每一本相簿,一次又一次,連朋友留言給他的話都背得一清二楚,在自己牆上po了一篇文,每分每秒滑手機,直到他來按讚的那一刻,再繼續想下次po什麼能東西能引起他注意,What’s APP可以顯示對方最後上線的時間,在What’s APP上傳了訊息給他,就不斷點擊對話視窗,查看他的最後上線時間,等到他「在線上」,心理就特別興奮。寂寞難耐時,成為一位上癮的購物狂,三不五時跑到百貨公司買保養品和衣服,還有每天上高級餐館用餐,用物質犒賞寂寞與空洞的心靈。戀愛了,恨不得24小時黏在一起,才剛告別,就對他奪命連環叩。知道他偷吃,於是也不甘示弱,上網、泡夜店、使用手機軟體,每天都約砲,生活失去其他重心,只剩下性能讓自己感覺有份量、還有魅力。分手了,失去他了,把他的照片撕掉,再黏起來,再撕掉,再黏起來,因為氣憤、因為想念、因為不可置信,幾度清醒,幾度沒有理智。
李安〈斷背山〉的經典台詞「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我們常常把愛情的重視與期待,寄託在某人身上,而愛情從不如人所願,自覺莫名其妙,仍然像吸了鴉片般地無可救藥;鴉片代表慾念,所以我們想佔有、渴望、自私,然而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現實,也喚不回他的心。當我們粉身碎骨,被逼到無路可退,頓時百分之百清醒了,才明白在愛情的世界裡,沒有誰能真正擁有,不再想念曾經,說穿了,愛情也只是一種無聊消遣。
The Refinery。愛情與上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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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門坊上的罌粟花透著街燈的昏黃 |
法國殖民時期的鴉片專賣局Opium Monopoly,鴉片提煉廠The Refinery,其場地至今仍保留在西貢。從門坊走進去,還可以看到斑駁臘黃的牆與一扇鐵門,鐵門仍然鑲著「OM」字母,代表Opium Monopoly,門坊上雕鏤著一種植物,叫做可以提煉鴉片的「罌粟花」。很難想像,曾經茹苦勞動的景象,如今搖身一變,成為多家戶外餐廳進駐的廣場。
遙想當年法國小說家Marguerite Duras與中國富商的愛戀,換了主角,仍舊在The Refinery廣場上演著。一家中東餐廳,身材玲瓏曼妙越南女子,在貼身晚宴服的包裹下顯得更凹凸有致,踩著高跟鞋,對一個中年西方男遊客搔手弄姿,英文不是很流利,文法也零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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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裡的罌粟花磁磚 |
落落,卻一副自信地說「I break up boyfriend. I’m lonely」男遊客說什麼我太聽不太清楚,但最後,在一陣果香水煙中,聽到一句「I have a big tool that can fit your tight pussy」,她勾著他便走了出去。我在一家裝潢西化的越南餐廳獨坐著,旁邊是兩位男同志,一位是在越南工作的法國人,穿著一件合身T-shirt與短褲,手臂及胸部肌肉練得均勻,不是很帥,但有三十幾歲的男人魅力;一位越南人,髮型和服裝都有種不對稱的前衛,骨架子略小,從對話中,聽得出來是第一次見面,如果雙方合意,見面完就發生性關係;越南男生顯得躁進,暗示法國男子自己在尋找一段穩定的關係,透露著對他的喜愛,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他說自己在廣告公司上班,現在住在某高級公寓,在上週買了一支Boss的錶;法國人冷靜,只是聆聽,談話最後一句「What are you going to do after lunch?」表示法國人對他沒性趣,他仍昂首說「I’m going to the gym」,各自結帳離開;相不相信?越南男生不會放棄,在分開之後,他仍然會用手機傳訊息給法國人。
如果當時,在The Refinery提煉鴉片是種罪過,但這種罪過勢不可擋,人們就是愛這種失去控制、上癮帶來的民不聊生,那麼當今,廣場裡這些芸芸眾生,不也是失去自我,在情愛與慾望的世界裡面黃肌瘦?但人們,卻又失去理性,找不出理由勒戒自己,貪圖上癮的快意,對上癮的折磨甘之如飴。
愛情是活化石,幾億年前到現在,人類總能清楚窺視愛情的樣貌。我們每個人都能閱讀歷代中的愛情故事,或是當代愛情作家對於愛情的剖析,但若自己不愛個幾回,對愛情上癮個幾次,嚐過歡愉、曖昧、嫉妒、被拒絕、難堪滋味後對自我的無可控制,怎能理解這些歷代或當代的愛情教條?就如李宗盛在陰天的歌詞說的︰「這歌裡的細微末節就算都體驗,若想真明白,真要好幾年。」
每個人在世上走一回,如果沒有對愛情、對某個人歇斯底里時刻,人生似乎少了幾個味。別害怕在愛情的世界裡上癮,在失去自我、全心投入、全盤皆輸、粉身碎骨之後,我們終能看清某些人事物,戒掉這些癮。所以現在放眼望去,身為唯一在The Refinery獨坐的人,我能從容不心慌。更珍惜自己,成長了。
紀念,第二個10月27日,The Refine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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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資料︰http://www.cineplex.com
參考資料︰French Indo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