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11日 星期五

肉桂、豆蔻、丁香、胡椒、薑、女性與男性 – 我所懷念的尼泊爾Masala Tea

越南進鳥入雨季,晚間微涼,我便拿了冰箱的鮮奶熬煮Masala Tea,驅走身體的寒意。「水滾開了後,加入牛奶再滾2分鐘,水與牛奶的比例是137,然後再伴入Masala Tea的香辛料,它是肉桂、豆蔻、丁香、胡椒與薑拌成的粉末,如果再加鮮切薑,味道會更棒。」我的筆記本上寫著幾個月在尼泊爾旅行的時候,這道民宿女主人與男主人提供的Masala Tea食譜。

尼泊爾帥哥端來Masala Tea
Masala Tea,是在尼泊爾第一種落入味蕾的食物。經過六個小時飛行,到了民宿後,女主人問要不要喝點什麼?正當我們沒什麼想法的時候,女主人就推荐「Napali milk tea. It’s with spices」。過了不久,一位帥氣的尼泊爾先生就端到房間來;Masala Tea喝一口就令人詑異它的好喝。

民宿的女主人是一位波蘭人,老公是尼泊爾人。生了3個女孩,其中有一對還是雙胞胎,目前和老公在加德滿都的背包客區經營民宿。

來說說波蘭人口中的英文字「spice」。前一陣子我讀了一本法文的翻譯書叫「香辛料的歷史」,裡頭提到spice,法文叫épice,德文叫spezerei,西文叫especieespecia,義大利文叫spezie。這些寫法,都不難和「special」聯想在一起,詞彙的根本義意是特別的、來自國外的物種,用來指幾種特定食材,味道濃烈辛辣,突顯食物的風味,能夠刺激食慾、助消化。
尼泊爾隨處可見的香料店

肉桂盛產於中國及印度;豆蔻產於印尼東部的班達群島(屬於摩鹿加Maluku群島);丁香產於印尼的摩鹿加群島︰胡椒產於印度西部的馬拉巴Malabar海岸;薑產於印度、中南半島、中國。幾乎所有的辛香料都來自亞洲,異國指的就是神秘而遙遠的東方。見聞廣闊的古希臘作家希羅多德(西元前五世紀),就聽過印度的存在,他所記載的「kinnamomon」,指得的就是肉桂樹;生物學家席歐發拉斯特(Theophraste)在西元前四世紀的植物史中,使用「peperi」來描述東方的胡椒。這些文獻顯示出當時亞洲與希臘的接觸已相當熱絡。雖然我們無法確定歐洲人從哪個時候起認識並使用亞洲的辛香料。

到了中古世紀,歐洲人對於辛香料的迷戀有增無減。有些史學家認為,西元一世紀,中國漢武帝討伐匈奴,在往後的幾百年間造成歐亞許多民族西遷,聲勢最為浩大的日耳曼民族,在五世紀占領西羅馬帝國,也就是中古世紀的開端;七世紀起,阿拉伯人積極向西擴張版圖,征服美索不達米亞、埃及、地中海沿岸等地;十一世基督教世界對阿拉伯世界的十字軍東征;這些事件都破壞了原本辛香料的貿易路線,使得辛香料更加珍貴。法文中的「cher comme poivre」意指「像胡椒一樣貴」,是當時的諺語;法文中的「payer en espèces(支付現金)」是從「payer en épices(支付辛香料)」而來,胡椒和薑一磅的價和一頭羊相當;貢金、稅金、租金、奴隸的贖身費用,也常常是以辛香料來支付。


義大利的威尼斯就是在這個時候興起,威尼斯商人對自己感到驕傲,富可敵國,甚至還掏錢支持義大利的傭兵團。威尼斯人馬可波羅,1271年與爸爸和叔叔開始了24年的亞洲探險,至此之後,中古時期的香辛料貿易路線,中國、馬來西亞及其他亞洲地區的商人,在印度西南方的馬拉巴Malabar海岸,與來自非洲紅海的商人貿易;香辛料再透過紅海運往埃及的亞歷山大城,中盤商威尼斯人再從亞歷山大城把香辛料銷往歐洲各地。


威尼斯是義大利東北的城市,在中古時代,與其遙望的西北方城市「熱那亞Genova」商人也積極地與東方從事香辛料貿易。無論是熱那亞還是威尼斯商人,都透過陸路與來自中國及印度的駱駝商隊做生意。中國與印度的商品,透過西亞 波斯灣的Bassora,轉底格里斯河(Tigis)來到大不里士(Tebriz),越過亞美尼亞來到黑海,再到達塔那(Tanais,古代為希臘領地);或是從大不里至地中海沿岸的亞甲索(Ajazzo)。



馬可波羅回到歐洲後所著的東方見聞錄,向歐洲人揭示了中國、印度、瓜哇島等亞洲辛香料產地的富饒,也開啟了歐洲的商業野心,辛香料在中古歐洲因為多次 轉手而價格昂貴,如果能到辛香料的產地直接拿到原料,那麼不就更有利可圖?於是得到西班牙皇室支持的哥倫布(出生於義大利熱那亞)在1492年向西航行到達美洲,以為發現了印度;1497年葡萄牙人達伽馬向東繞過非洲好望角到達印度西岸的香料聖地馬拉巴,控制了香料貿易路線。

1519年,葡萄牙人麥哲倫認為地球是圓的,也聽說傳說中的「香料群島」以東隔著大海與美洲相連,於是向國王申請船隊以完成「繞地球一周」的探險,但並未得到支持,於是放棄葡萄牙國藉,歸化西班牙,他的船隊從歐洲向西繞過美洲,穿越太平洋,15213月到達菲律賓群島,因為他的殖民主義與不同文化間的衝突,他於4月與菲律賓人的爭鬥中喪命,船員繼承遺志繼續探險,終於在11月初到達「香料群島」(印尼的摩鹿加群島),他們用身上物品換取大批的肉桂、豆蔻、丁香等香辛料,11月底,滿載香料的船隻離開香料群島準備返回西班牙,沿途坎坷,在沒有糧食的時候,甚至是用船上的辛香料到岸上換取食物,也曾在經過葡萄牙領地時被逮補(葡萄牙與西班牙是航海時代的競爭者),1522年,出發時浩浩蕩蕩的5艘船,再回到西班牙時僅剩下1艘,雖然船員們筋疲力竭,但一把辛香料可以換取一把金幣,這不僅cover了旅途中的所有花費,甚至還讓他們成為富翁。


繼葡萄牙人及西班牙人,相繼還有荷蘭及英國人等等加入控制國際辛香料貿易的行列。歐洲人所到之處,建立殖民地,剝削當地的人民以獲取自身的利益,歐洲人將香辛料商品化、大量化,減低了香辛料的價值,而亞洲在這個時代開始被貶抑,成為勞力奴役的代名詞。讀香辛料的這段歷史,再想起國高中課本中歌頌的「地理大發現」,那樣的歷史觀點,是以歐洲為中心看世界,更是以男性做為本位看世界。辛香料刺激了人們的味覺,口腹之慾引發了男性更深層的慾望,驅使男性因為貪婪而願意承擔極大風險的慾望。

我曾經讀過國家地理雜誌有關「糖」的一篇報導,同樣為滿足人們口腹之慾的食物,「糖」和「香辛料」有著類似的命運。探險者、殖民者哥倫布在中南美洲種了第一支甘蔗,到了1718世紀,中南美洲的居民、從非洲被遣往中南美洲的奴隸,在糖廠過著慘無人道的生活,只要稍一犯錯,手就會被剁掉,在歐洲的婦女知道自己所食用的糖竟如此殘忍血腥,甚至發起了「拒絕用糖」的活動,這象徵著女性企圖制衡男性權力,女性可以為了正義克制自我慾望,而男性可以為了私慾宰割生命、宰割自然環境。

2004年的一部紐西蘭獨立短片《FleetingBeauty》,描述一位亞裔印度女性在其紐西蘭白人男友的背上用香料畫出歷史上香料的貿易路線,片中男人全裸,擁有西方古希臘雕像般的均稱肌肉。以古代希臘人喜愛香辛料為開端,埃及亞歷山大城的船隊駛過紅海到達印度洋與印度西南方盛產胡椒的馬拉巴Malabar做生意;再到中古世紀,葡人達伽馬繞過好望角,到了非洲東岸的Malindi,並在阿拉伯航員的領航下到達印度西北的Malabar,荷蘭人追隨葡萄牙人的腳步,而要不是荷蘭人把胡椒的價格漲了5先令,英國人也不會想占據印度。歐洲人的男權主義,把印度視為女體輪流強奪。電影最後,男人不小心把沾滿香辛料的手摸到象徵雄性的陽具,這下子,曾經以香辛料為名義霸凌亞洲的男人,嚐到香辛料威脅到自己命根子的苦頭,而女人則是寬容,一笑泯恩愁,幫他洗去身上的香辛料。

我坐在書桌前,喝著Masala Tea,再翻翻筆記本,記錄著我在尼泊爾的第一個早晨讀到The Himalayan Times一篇社論,它的標題是「女性及領導力(Women and leadership)」,裡頭有一段話寫著「現今的世界正在尋找具有女性特質的領導者,這些特質是和平、合作、靈活、正直及具有同情心,世界已對那些角逐權力的人感到厭倦了。世界各地的研究人員發現女性比男性領導者更能顧及其(政治)擁護者、制定政策影響社會以及在合作關係中分享權力」。我在想,在香辛料的歷史裡,如果是女性掌權,如今世界的關係,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再想起民宿裡歐洲女性與亞洲男性的夫妻組合,還有兩個人提供給我Masala Tea食譜的模樣,開始想像一個擁有更多女性力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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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我的尼泊爾旅伴